人生的最后一场战斗，陈红军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：在峭壁和巨石围绕的河中，一排穿着迷彩服、看不清脸部表情的战士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，手持长棍，连成了一堵“人墙”。年仅33岁的陈红军，就站在“人墙”中，他是解放军某机步营营长，一直驻扎在喀喇昆仑高原。

这是2020年6月15日，中国西部边陲喀喇昆仑高原加勒万河谷内的景象。在照片没拍到的地方，是“黑压压、挤满了河滩”的外国军人，正在试图越过中印边境线。战士们组成的“人墙”，成了阻挡外军的屏障。

据央视新闻报道，2020年6月15日，在中印边境的加勒万河谷地区，外军越线搭设帐篷。按照处理边境事件的惯例和双方此前约定，团长祁发宝“本着谈判解决问题的诚意”，带着几名官兵，蹚过齐腰深的河水前去交涉。在交涉过程中，对方忽然调动大量兵力，拿着钢管、棍棒、石块发起攻击。

冲突发生后，陈红军带队突入重围，营救祁发宝。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，陈红军“毫不畏惧、英勇战斗，直至壮烈牺牲”。

2021年2月，中央军委追授陈红军“卫国戍边英雄”荣誉称号；6月，陈红军牺牲一年后，中共中央授予陈红军“七一勋章”。在“七一勋章”的颁授词中，陈红军被称为“新时代革命军人的杰出代表”：“为捍卫祖国领土主权，维护国家核心利益壮烈牺牲”。

2020年6月15日，喀喇昆仑高原加勒万河谷内，战士们组成的“人墙”。央视新闻视频截图

“打小就爱穿军装”

在陈家的相册中，陈红军留下了诸多穿着军装的照片：刚入伍时，他穿着迷彩服，站在新兵队伍里，左胸前还别着一朵写着“光荣”大红花；在驻地，陈红军穿着迷彩服，和战友们一起站在河边拍照；回家探亲时，陈红军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常服和父母一起出门游玩……

在母亲丁念毕的印象里，当兵是陈红军自小的梦想。陈红军三叔是军人，回家探亲时总是穿着军装、戴着大檐的军帽。母亲记得，陈红军“特别地爱”三叔的军帽，总是喜欢把它戴到自己的脑袋上。后来，父亲还给陈红军买了一个小孩子戴的“大檐帽”，作为学习成绩优异的奖励。

“他打小就爱穿军装。”丁念毕说，邻居家的孩子从小和陈红军一起长大，陈红军在兰州上大学时，对方在新疆当兵。发小假期回家探亲，到学校去找陈红军，陈红军还会穿上对方的军装拍照。回家后，陈红军挺直了腰杆、拍着胸口告诉母亲：“妈，你相信你的儿子，我把这一套军装，一定穿到我身上。”

2009年，陈红军从西北师范大学毕业。如果没有看到兰州军区的那则征兵消息，陈红军可能会成为一名特警——彼时，他已经通过了公安特警的招录考试。但梦寐以求的“穿军装”的机会来了，确认被兰州军区录取后，陈红军很高兴，打电话告诉母亲：“我这下可以光荣地当兵去了。”

陈红军参军时的照片。央视新闻视频截图

从不说苦的部队生活

陈红军驻扎的喀喇昆仑，平均海拔超过5500米，终年飘雪，氧气含量不到平原地区的一半。在媒体的报道中，有人做过计算，在喀喇昆仑躺着不动，就相当于平地负重20公斤行走，脉搏最高可达每分钟150次，连汽车平均动力也要下降30%。

严酷的自然条件，决定了戍边的艰苦，但陈红军几乎从不和家人说这些。妻子肖嵌文只能从丈夫繁忙的工作状态中，略微感知一二。肖嵌文的手机上存着不少两人视频聊天时的截图，截图中的陈红军手边永远放着工作，眼睛甚少盯着屏幕。

“有时候我还生气，我觉得你好不容易一天有时间跟我视频，你为什么还要工作？”陈红军牺牲后，肖嵌文才意识到，这是因为丈夫的工作太艰苦了。

刘海健是陈红军大学时的老师，陈红军入伍后，两人依然保持着联系。隔段时间，她就能接到陈红军报平安的电话；偶尔，陈红军返乡探亲或送退伍战友路过兰州时，也会顺道看看老师。闲谈间，陈红军也会聊起部队的生活，但说得最多的，永远都是战友们如何对他好，从来不言辛苦。

陈红军所在的团有个不成文的“规定”：“对峙时，干部站前头、士兵站后头；吃饭时，士兵不打满、干部不端碗；野营时，士兵睡里头、干部睡风口。”刘海健记得，后来，陈红军成为全团最年轻的营长，聊天的话题就变成了“他如何像老首长待他一样，关爱他的新兵”。

有一次，陈红军带着官兵巡逻，到达指定点位后，发现宿营地遍地都是碎石块。陈红军的战友回忆称，那天晚上没有地方睡觉，“只能以天为被，以地为床”。陈红军把运输车让给了义务兵和一些身体不舒服的官兵，自己和所有班长、骨干、党员集合到一起，“头顶着星星，在外面和衣而睡”。

让另一名战友印象深刻的，是陈红军的一件大衣。他记得，有一次，一名义务兵感冒了，发着高烧。陈红军把自己的大衣给了对方，送他下山。“作为一个领导，能这样照顾身边的人，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好的领导。”

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，看到战士们手皲裂了，陈红军总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护手霜，往战士们手上抹一抹；看到战士们嘴唇干裂发紫，陈红军也是那个督促大家抹唇膏、吃高原药的人。

有战友记得，在一次演习中，需要设置活体目标。“水那么深，刺骨的冷，战士都不让过河”，陈红军和干部们却一趟又一趟地蹚水而过，把羊送到河对面。

陈红军和战友们在一起。央视新闻视频截图

“毫不畏惧、英勇战斗，直至壮烈牺牲”

2020年，肖嵌文怀孕了，陈红军答应妻子，退伍后，两人要一起带孩子，还要一起做饭、钓鱼。但5个月后，陈红军食言了。

肖嵌文记得，自己最后一次和陈红军联系，是2020年6月5日。彼时，肖嵌文怀孕5个多月了。“他就是特别喜欢丫头，”肖嵌文开玩笑问陈红军：“如果是个男孩，你还不爱了吗？”

“爱呢，爱呢，爱呢。”电话那头，传来陈红军忙不迭的回答，这也成了肖嵌文对这通电话最深刻的记忆。此后，陈红军的电话就打不通了，“我打了80多个（电话），就是联系不上”。后来，就传来了陈红军牺牲的消息。

那场让陈红军牺牲的冲突发生在2020年6月15日。据中央电视台公布的一段视频显示，2020年4月开始，有关外军违反两国协议协定，抵边越线，搭建便桥，修建道路，频繁在边境越线侦控，导致边境局势陡然升温。

2020年6月15日，外军在越线搭设了一个帐篷后，试图越线搭设第二个帐篷。按照处理边境事件的惯例和双方此前约定，团长祁发宝“本着谈判解决问题的诚意”，带着几名官兵，蹚过齐腰深的河水前去交涉。

在交涉过程中，对方忽然调动大量兵力，拿着钢管、棍棒、石块发起攻击。参谋陈鸿宇在接受《》采访时回忆起当时的场景：“他们的人陆续从山崖后冒出来，黑压压挤满了河滩……”祁发宝和诸多官兵一起，站在河中，伸出双臂阻挡外军继续前进。手持盾牌、棍棒的外军上前推搡阻挡的官兵，冲突就此爆发。

作为团长，祁发宝是外军主要攻击的对象；看到祁发宝被围攻，陈红军带人立即突入重围，营救团长。增援队伍赶到后，外军被击溃驱离。祁发宝左前额骨破裂，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口子；陈红军则在冲突中“毫不畏惧、英勇战斗，直至壮烈牺牲”，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冰冷的河水中。

也是这场冲突后，许多官兵自发地把“宁将鲜血流尽，不失国土一寸”写在了头盔里和衣服上。

陈红军和父母在一起。央视新闻视频截图

“你爸爸叫陈红军，是个解放军”

2021年4月4日，陈红军牺牲后的第一个清明节，肖嵌文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去兰州烈士陵园墓地祭扫，这也是陈红军和孩子第一次“见面”。

兰州下着小雨，地面湿滑，不少市民拿着菊花默默地站在路边，看着祭扫的车队驶过，向烈士家属致以敬意。丁念毕从随身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个又一个小碗，里面放着牛肉面、蛋糕和炸鸡，摆在陈红军墓前，这都是他生前爱吃的东西。

更多的时候，家人们只能看着陈红军的遗物和照片，以寄哀思。陈红军的遗物中，有写给妻子的情书，放着两人婚纱照的钱包，一叠厚厚的火车票和一封用透明胶带塑封的信。

这封信是陈红军30岁生日时，肖嵌文寄给他的。黄色的信纸，一面是文字，一面是肖嵌文画的蛋糕。收到信后，为了避免信纸破损，陈红军特意用透明胶带把信纸都塑封起来了。“这对他来说，是特别珍贵的东西吧。”肖嵌文说。

丁念毕记得，儿子的遗物中还有他盖过的被子，“我在洗的过程中，我的心就像刀扎一样”。她说，儿子的被褥被汗水湿透了，她和肖嵌文一起洗了两天，想着万一以后要是有纪念馆要收藏，拿到的也是干净的东西。

在陈家，客厅里挂着一副“精忠报国”的书法作品和陈红军生前的照片。有时候，丁念毕也会抱着孙子、指着墙上的照片告诉他：“墙上挂的照片，是你爸爸，你爸爸叫陈红军，是个解放军……你以后就以他为榜样。”

人物简介

陈红军，1987年3月生，2020年6月牺牲，甘肃省陇南市两当县人，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原分队长。2020年6月15日，陈红军在同外军战斗中，英勇作战、誓死不屈，为捍卫祖国领土主权、维护国家核心利益壮烈牺牲，年仅33岁。2021年2月，中央军委追授陈红军“卫国戍边英雄”荣誉称号；6月29日，中共中央授予陈红军“七一勋章”。

综合自、央视新闻、中国纪检监察报等报道

新京报记者 李桂

编辑陈晓舒 校对 卢茜